鳣鲸失水

脑洞连接黑洞,挖坑只是冲动。
文笔不算好,咱就是说看到碍眼的东西可以规避。
我一般如果看到不喜欢的东西就会屏蔽,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也可以把我屏蔽。

桂馥兰香

玄参、檀香、米酒、乳香……

师沁柚一样样细数香案上的物品,点到最后时发现有东西不见了,于是抬高声音唤到:“檀珠?炼蜜呢?”

“啊!小姐!炼蜜被枣儿打翻了。”檀珠急急忙忙从屋外跑了进来,手上还抱着只白毛的球儿。那球儿睁着一双异色的眼颇为无辜的看向师沁柚,见自家女主人皱着眉,张口“咪咪”叫了两声。

师沁柚看这雪团一般的猫儿对着自己憨憨撒娇,忍不住笑了,也不怪罪谁,只揉揉这傻猫猫的头。放下手上拿的玄参,师沁柚将枣儿抱住,带着它走出制香房。

“檀珠,叫上丹桂,换件衣服咱们出门去。”师沁柚看檀珠锁紧门窗,防止枣儿这个小混蛋再去胡闹,笑意更浓。

“啊,知道了小姐!”檀珠听到能出门心中乐开了花,高声应道。

洛阳此时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花影摇摇,香风幽幽,街上人来人往。本朝民风开放,即使是世家女子也可以头戴“浅露”到街上行走。

檀珠有许久都没有出过宰相府了。只因她的主子宰相府的小姐师沁柚一心只爱制香,少有出门的欲望。香方的复原和制作所耗时间少则几月长则一年半年,檀珠作为师沁柚的侍女每日陪着小姐浸淫在各种香方之中,生活虽然忙碌却显得有些单调。

今日若不是从前负责采买的柏岩先生近来染上风寒,哪里轮得到小姐带着她们出来。

“难得出来一次,丹桂姐姐你怎么也不激动?”檀珠乐得东张西望,偶然回头却见丹桂满眼含笑的看着自己,心中有些羞涩,暗暗抱怨自己这番作为倒像是没见过世面,怕是给小姐丢脸了。

丹桂笑笑,打算逗逗这个活泼妹妹:“小姐娴静,我们作为丫鬟也应当稳重。像你这样,旁人觉得我们小姐是猴子山大王可怎么办?”

“谁敢说我们小姐是猴子山大王?”檀珠急了,“我们小姐可是洛阳城里最金贵的女子,可是老爷最喜欢的孩子!大公子都比不上小姐呢。”

师沁柚被这傻姑娘逗笑了。丹桂的话实际上是说檀珠上蹿下跳的像只小猴子,这傻姑娘没看出来,倒是一心一意为自己打抱不平。

师沁柚的笑让檀珠回过味来,顿时一张小脸气了个通红,追着丹桂就要挠她。两人围着师沁柚跑闹起来,忽地不知哪来的一阵力,推的师沁柚向后倒去。

视线从人来人往的街道被抛上天空,发丝正向上扬,气流从两臂之间穿过,脚尖好像离开了土地,师沁柚感到茫然和一丝心慌。紧接着,她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好近啊……”师沁柚的脑里慢慢想,“绿茶、老山檀、黄酒、崖柏、刺柏、肉桂、丁香、炼蜜……难得啊,居然在檀香中加了百花香气……”

“小姐!你没事吧?”檀珠唤了师沁柚好几声,见她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扯着丹桂的袖子就要哭出声来,“丹桂姐,怎么办怎么办?小姐傻了。”

“瞎叫什么?”丹桂将檀珠挤到一边去,轻声在师沁柚的面前问到,“小姐,想什么呢?咱们还没买炼蜜呢。”

师沁柚从沉思中挣出,“没什么,我想到了一个新香方。走吧,除了炼蜜还要买很多东西呢。”

眼见着三个姑娘走远,酩酊阁二楼上一身藏青锦衣的精致少年回首对身后的玄色服的俊美男子微笑质问:“二哥,不露露脸吗?”

男子凌厉的眉皱皱,“穆渊清,我不是妓子。”

“哈!”锦衣少年穆渊清讥笑一声,面上带着讽刺之意,“穆玄烛,我的好二哥。你现在要做的事就和妓子没什么两样。下定决心吧,来一趟洛阳,别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带不走。”

穆渊清的声音随着他下楼的动作渐渐走远。穆玄烛注视着他的背影,手轻轻虚虚在腰间摩挲着什么,眸色沉沉,“你又怎么知道我没留下什么?”

夜里,师沁柚对着烛光看手中的烛龙玉佩。墨玉全然的黑色,没有一点杂色,烛龙盘旋在少女白玉似的手中,冲击着眼球。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应当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伟男子吧。

师沁柚又开始失神。今日她站稳之后就发现自己手上握着这枚玉佩,想来是自己从那个老山檀男子身上扯下来的。当时自己不知道为何鬼迷心窍一般将这玉佩的存在瞒了下来,现在想想实在有些后悔,应该将这玉佩的主人找到归还玉佩的。

推门的声音响起,师沁柚下意识将玉佩藏到衣袖里。抬眸就见母亲宰相之妻马氏走了进来。马氏是国侯之女,大将军马停云之妹,将门虎女,加之宰相师明德爱妻如命,向来行事爽利直接。这不,门都不敲就走了进来。

“柚儿,我听檀珠说你今日差点摔倒。有没有哪里伤着?”马氏疾行几步坐到女儿身边。她有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护着,谁承想今日就出去一次,竟被挤得要摔倒。

师沁柚看着母亲焦急的面容,熟悉的无奈感袭上心头,于是握住母亲的手,柔柔安抚:“我无事,没有摔倒,母亲放心吧。我可是您的女儿,哪有那么娇弱?”

“小姑娘家家的,哪能不把摔倒当回事?你以后要嫁人的,破相怎么办?我们柚儿那么美的小脸,不能破相!或是哪里受了伤,要心疼死爹娘咯!”马氏抓紧师沁柚的手,絮絮叨叨念着。

师沁柚更无奈了,一下扑到马氏怀里,闷声撒娇:“母亲母亲,难道柚儿破了相,母亲父亲和哥哥们就不疼柚儿了?”

“怎么会?胡说!柚儿可是我们家最珍贵的宝贝!”马氏将师沁柚扶正,语气认真。

“那就好啦,”师沁柚讨好笑着又抱住马氏,“我呀,不要嫁人,要永远留在洛阳师府。永远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不到别人家受气。”

“又胡说。”马氏也抱着师沁柚,抚着女儿的头。不知不觉的,自己的小女儿就到了要相看夫家的年岁了。

师沁柚使出浑身解数,好说歹说是把马氏劝走了。坐到床边,师沁柚取出袖中的烛龙玉佩。这样品相的墨玉,可以说是有价无市,若是对方发现丢了,一定会很着急,明日就把这玉佩交给大哥,让大哥去寻它的主人吧。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制‘赵清献公香’,马虎不得,这可是要给父亲的寿礼呢。”师沁柚将墨玉烛龙放到枕下,进入了梦乡。

梦里,无足的黑龙口吐黑炎,燃尽了桃花源。师沁柚看到自己在一片焦土上痛哭咒骂,失了所有世家贵女的优雅矜贵。那条黑龙在焚尽一切之后紧紧缠住了师沁柚,在一阵窒息感之中,师沁柚醒来。

昨日晚间下了雨,窗外的芳纪与香玉被敲打的零零落落。师沁柚看着窗外的绿肥红瘦,莫名的恐慌包裹住她。

“好像……做了个梦?”师沁柚试图回想,可是除了恐惧的感觉,她什么也想不起。强压住心慌,师沁柚叫了丹桂进来洗漱。

师沁柚将乳香捣碎在石臼中,丹桂把浸过米酒的玄参与檀香细细翻炒。制香房中飘逸着檀香有一些燥的香气,寂静的气氛被脚步声打破。

“小姐,大公子回来了。”是前院的侍卫小朵。

师沁柚拍拍身上灰尘,起身向外走,“丹桂,你继续,我去找大哥。”

师沁柚走没影后,小朵忽然呆愣愣的加了句:“可是前院有客人啊。”

走至花园,师沁柚听到荷花池边亭子里传来檀珠的尖叫:“哎呀!没礼貌的小子!快把枣儿放下!”

另一道戏谑嗓音紧接着出现:“没礼貌的小婢女。你就这么招待客人?这只叫枣儿的猫还挺可爱的,要不送给我吧。”

雪青色的少年身影在亭子里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檀珠心里冒出的火倒叫师沁柚听了个明明白白。

“臭小子!这是我家小姐的猫,不可能给你的。快把它放下,它这样很难受!”

师沁柚走进亭子,见到一个精致少年一手提着枣儿,一手叉着腰,笑嘻嘻站在亭子的凳子上居高临下的和檀珠对峙。

“哦?是吗?”穆渊清看师沁柚走进亭中,发出意味不明的疑问。他跳下石凳,将手中的猫儿扔到檀珠怀里。

“你!”檀珠慌忙接住枣儿,手忙脚乱安慰着炸毛的白猫。

师沁柚刚想开口询问少年来历,身侧飘过一阵风,随风而来的熟悉气味让她口中言语突然滞涩。

老山檀公子……

从她身侧走过的人很高大,黑发如同绸缎一样顺滑的在空中招摇,他的声音像是老山檀一样温润醇和:

“渊清,别胡闹了。”

老山檀公子像是提枣儿一般提着精致少年的领子,然后两人一起面向师沁柚。这两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兄弟,眉眼之间极为相似,只是气质差别叫人得以分辨。

“不才穆玄烛,舍弟穆渊清。舍弟无礼,冒犯师小姐和这位姑娘了。不才斗胆替他向姑娘赔礼。”

“……你身上的香,是如何制的?”就在沉默让檀珠有些发毛之时,师沁柚开口了,“啊,无事,不打紧。公子昨日是否丢了玉佩?”

穆玄烛二人略感意外,这个宰相小姐真是与普通千金小姐不同。

“是,我昨日在牡丹花会丢了枚墨玉玉佩。”穆玄烛直视着师沁柚的双眼。他的眸子也像那枚烛龙墨玉,黑如纯漆,墨色浓郁。

那烛龙不会是从他的眼里飞出来的吧?师沁柚为自己的想法失笑,自袖中拿出墨玉,递给穆玄烛。

“多谢昨日公子出手相救。如此,这玉佩便算物归原主了。小女子先告辞了。”师沁柚道过谢便准备离开。洛阳的老宅里常年只住着母亲与自己,想来这两人应当是刚回来的大哥师青玄的客人,后宅之人不便与外男有过多牵扯,更多的谢意还是由大哥来表达更为妥当。

檀珠抱着枣儿跟师沁柚离开,走之前忍不住瞪了穆渊清一眼。

“恭喜二哥了,真可怜啊,这宰相小姐竟是个痴人。哈哈。”穆渊清摸摸鼻尖,嬉笑着将手臂搭在穆玄烛肩上。

由着弟弟靠在身上,穆玄烛温润的笑意消失,墨玉般的眼里冷光阵阵,冷声说:“痴于香道,总比你耽于享乐好。”

“嗯嗯嗯,就怕不仅痴于香道,她今后还要痴情呵。”穆渊清站直身子,双手兜在脑后,就跟着亭外的小厮往府中书房去,“二哥真是个坏人啊。”

师沁柚使小朵给师青玄传话后,便不再多想,从台上取出炼蜜与香末搅拌。等到制成香丸时,夕阳西沉,到了用饭的时候了。

今日马氏外访闺中密友,晚间只有师沁柚和师青玄一同用饭。师青玄是个武人,身材高大魁梧,平日用饭也多。今日晚间一餐,到比得上往日师沁柚与马氏两餐之量了。

师青玄性格随母,很是直爽。他直白地问了师沁柚昨日发生的事,得到细节之后不再多说,表明自己已经答谢过穆家兄弟二人,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妹妹。

“这是穆兄托我交给你的香方,小妹,你还真是喜欢制香啊。”师青玄给师沁柚夹了一筷子牡丹燕菜。

师沁柚把信纸拆开,浏览过一遍后心满意足的收进袖中,接过檀珠递来的筷子开始用饭,“香道于我,就像名兵于大哥、名茶于二哥、美酒于三哥一般,是决不能放下也不能污染的。”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度过了一顿欢乐的用饭时光。

过了三月,到了宰相师明德寿辰。早在一月前,马氏就带着师沁柚在师青玄的护送下到了京城长安。

寿辰这天,宰相府人来人往,男女分席而坐。师沁柚随着马氏迎接女客,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表姐——将军之女马玉絜。马玉絜神似马氏,容颜秾丽,性格大方开朗。而师沁柚长相清雅,如同空谷幽兰。两女站在一处真真像是金轮素晖,满室生辉。

席间推杯换盏正到气氛热烈之时,外席传来细微骚乱的动静。一声尖细长拖的呼喊解开内席女眷的疑惑。

“皇上驾到——”

众人匆忙下跪行礼,齐齐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席情况如何宴席结束之前众人不得而知,内席里宰相府女眷被各家女子用各式眼神淹没。在一片恭贺声中,夜渐渐地深了。

客人散去之后,师府众人齐聚花厅。师沁柚随着马氏走进花厅时,感到厅中沉闷气氛。就算是最跳脱的三哥师青萩也沉着脸。

“官人,怎么了?”马氏担忧站到师明德身边,挽住他。

“皇上想要为柚儿指婚,”师明德长长叹气,“指给秦王穆玄烛。”

“秦王不过是个受气包!在朝中传言甚少,听说雍王还因宫中旧事针对与他。若柚儿嫁过去,不就是跟着他受委屈吗?”师青萩憋不住抱怨。

“小弟!皇子是我们能议论的吗?”师家二子师青山呵斥阻止,可他面色青黑,显然也是不乐意的,“何况皇命难违。”

师青玄伸手按住小弟,皱着眉对师明德说:“儿子见过穆玄烛,是个如玉般的君子,云中白鹤。品行是好的,只是处境实在……”

师沁柚见一家人愁眉苦脸,心中一动,开口便说:“玄烛乃明月。了见水中月,青莲出尘埃。品行高洁就好。”

“柚儿?”马氏惊讶地看向自己女儿。

师沁柚脸上一红,转身脚步匆匆:“不早了,父亲母亲与哥哥们也早些休息吧,柚儿先告退了。”

洗漱过后,师沁柚从珍藏的荷包里拿出那张香方,细细在烛火里观看。穆玄烛的字在藏锋处略显锋芒,锋利之处又略显含蓄。都说字如其人……

师沁柚顿感羞赫,将香方收好后,匆匆睡去。

长安的日子其实和在洛阳没有很大的差别,在空闲的日子里,马玉絜拉着师沁柚跑遍长安各处。郊外的马场是马玉絜最喜欢的地方,她总是觉得师沁柚太沉静,应该多活动活动。二人约好,要每月来两次,可是没想到,仅过了半年,皇上的赐婚圣旨就来到了宰相府。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宰相府将婚期又拖了一年,终于还是到了亲迎的那天。在马氏不舍的泪眼中,师青玄将师沁柚背上花轿。

就要走到花轿前时,师青玄低声说:“柚儿,你若是不愿意,大哥带你跑,好不好?”

师沁柚有些怔愣,想起从前大哥带着自己逃学的日子,她在盖头下笑着流出泪来:“大哥别说玩笑话,柚儿会幸福的。”

师沁柚坐在轿子上,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想到那个老山檀公子,心中暗暗思量:“就算他不喜爱我,我也只求独善其身了。他应当会是个良人,他那样好的心肠。”

在新房里坐在稍显硌人的床铺上,听着丹桂和檀珠在聊天,檀珠时不时还安抚着怀里抱着的枣儿。这位秦王也算大度,允了宰相府的许多要求,让这只猫儿也混入了嫁妆里。

外头细小的嬉闹声向新房靠近,又被熟悉的醇和嗓音拒绝,渐渐消失。喜娘子听着外头动静,眉眼笑弯了说些讨喜的话:“王爷真是看重王妃!都不愿闹新房闹到王妃!可见是个会疼人的!”

师沁柚在喜盖头下笑弯了眉眼,心中忍不住也跟着喜娘子的话畅想自己与秦王的未来。师沁柚也不奢求琴瑟和鸣,只求着能够相敬如宾,和睦度日。

悉悉索索的声音随着一两声猫叫离开,新房里安静下来。师沁柚看到一双玄色靴出现在自己盖头遮掩下的视角里,她悄悄屏住呼吸,心里好像住了一只活泼的兔子,砰砰跳着。

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飘落,娇艳如同牡丹的女子与俊雅如同修竹的男子默默相望。师沁柚见到这个自己心中想了许久的男子,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穆玄烛被微笑激起心中愧疚的浪潮,他伸手蒙住师沁柚的双眼,面上透出愧疚,开口却仍是款款温柔:“今天累了吧?我会同喜娘说,落红的事今后再说,今夜先休息吧。”

师沁柚不知他为何要蒙住自己的双眼,但仍然柔柔的应下来。穆玄烛叫厨房做了碗面来,又亲自为师沁柚除了头面,看着这个娇娇小小的女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不合时宜的,穆玄烛忽然觉得岁月安好。

“明日可以睡晚些,皇后娘娘不爱见我,父皇也允了不用拜见。明日你可以多休息会儿。”他端坐在师沁柚身侧,“明日我带你看看王府,我专门给你备了制香房,你也可以清点你的嫁妆。”

师沁柚心中确信了三哥关于秦王是个受气包的事实。听到制香房,师沁柚停下吃面的动作,眸子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穆玄烛看她闪闪发光的眼,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秦王府的日子很舒适平静,每日制香,和穆玄烛在他沐休时到处游玩,生病时穆玄烛也很重视非要盯着师沁柚喝药休息才罢休。这样的生活让师沁柚深信穆玄烛就是自己的良人,宰相府也放下心,认为师沁柚嫁对了人。

成亲第二日不用拜见,是以师沁柚见到如今的帝后二人,是到年终尾牙之时了。皇帝陛下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仍然风神俊朗,皇后娘娘倒是年轻许多,只是三十多岁了。皇后娘娘是个丰腴的美人,眼睛很亮很亮,第一次见面便像利剑一样直指师沁柚。

“老二家的?”皇后娘娘见她应下来,柔和了面上表情,“宰相家的独女,嫁到秦王府,真是委屈你了。”

师沁柚绞紧了手中帕子,也了知道皇后不是什么慈和的长辈,面上仍然笑着:“臣妇身为天家儿媳,并不委屈。”

“天家儿媳?”坐在下首的毛淑妃嗤笑出声,染着艳红指甲的手挡住口鼻,声音却不见减小,“杂种罢了,真是城墙厚的脸皮,到宫外头便说自己是天家子弟?”

胡淑妃是大皇子雍王之母,如今雍王风头正盛,这女人也嚣张了许多,倒是敢抢皇后娘娘的话了。李贵妃理理衣袖,抬眸看向毛淑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毛淑妃,可读过《诗经大雅瞻卬》?胡淑妃真是当得起”活灵活现“四个字了。”

李贵妃是太师之女,国色天香,读书有万卷之多,可毛淑妃是掖庭出身,也没读过什么书,于是她也不知道李贵妃说了什么。陈婕妤见她脸上的茫然,小声解释:“妇有长舌,维厉之阶。”

“你!”毛淑妃听不懂后一句,却实实在在听到了“长舌妇”这意思。先是瞪了陈婕妤,接着便带着火气怒视李贵妃。她心中既生气又嫉妒,可她只能把这气咽下。李相思这女人,出身比她好,长得比她好,比她年轻,儿子端王也被皇上寄予厚望。毛淑妃嫉妒的要疯了,可每次都只能看着这个女人高傲的好像九天上的凤,只觉得自己像是地上的雀。

高皇后此时才拖着长调,慢悠悠道:“姐姐妹妹的,怎么在小辈们面前如此丢人。”

李贵妃垂眸不再说什么,毛淑妃可怜的自尊心又被她这好似不屑的动作扎得生疼,碍于皇后的警告停住口舌之争。

高皇后瞧着阶下恭敬伏拜的女子,眸中闪过不耐。这样的做派,倒是与那贱种颇有夫妻之相。可这师家的姑娘不是随便能摆布的,要不是师家老太爷与那贱人从前的约定,这样好的姻亲怎么轮得到那贱种?这事师家自己都忘了,本以为皇上也忘了,也不知是谁让皇上又想起这回事。

高皇后耐着性子又与师沁柚寒暄几句,便把她打发出了凤仪殿。师沁柚出殿之后便见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端着满脸的笑意上前来。

“秦王妃,贵妃娘娘有请。”

师沁柚想起进宫前穆玄烛交代的:要听贵妃娘娘的话,她会护着你的。也就乖乖跟着走向了贵妃所住的大澈宫。饮过三盏茶的时间,师沁柚听到清雅似清泉流淌的嗓音唤自己:“秦王妃。”

“参见贵妃娘娘。”师沁柚行礼,却被李贵妃单手阻止,拉住她走到书桌前。李贵妃人很利索,只叫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抿上一口。

“今日看到宫里的这些人,感觉怎么样?”

鬼使神差的,师沁柚开口便说:“颇有些画皮意味。”

见她惊讶自己的言语,李贵妃笑出声来,“对极!宫里不过一群假惺惺的批皮狐狸罢了。你难得看得清,可惜了。”

“贵妃娘娘何出此言?”师沁柚不明白。

“这你又看不清了?”李贵妃有些玩味的看着师沁柚,“不过也没关系,女人就是会在奇怪的时候变傻。你以为秦王为什么要娶你?为什么皇上突然赐婚?你知道为什么宫里对秦王是这样的态度吗?”

李贵妃也不需要师沁柚回答:“你和秦王不只是皇上的赐婚,还有秦王母妃衍妃完颜氏与师家的约定。”

衍妃完颜氏?秦王之母不是汪氏吗?师沁柚心中疑惑更深。

“你尽可以去查去问。我光说说你也不会全信。”李贵妃说完便借口困觉,对师沁柚关上宫门。

日子慢悠悠过了三年,三年之中,秦王妃无所出的消息传遍长安。期间马玉絜嫁于端王穆渊清为正妃,师沁柚在参加婚礼时,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三年没有生孕的非议。她心中感到十分愧疚,马氏与舅母徐氏都在安慰她。明明这几年王爷常常给自己请太医,补药也常年喝着却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动静。

入春之后,秦王府多了两位侧妃。原朝的律法规定,除非多年无所出,否则不得纳妾。当王府出现两个属于陌生的和自己分享丈夫的女子的院子,师沁柚心中一阵冰凉。

穆玄烛为她披上银狐毛皮做的披风,从身后抱住她,他的头靠在师沁柚的肩上,埋在暖暖的毛皮里,闷声说到:“柚儿放心,我只有你,我只有你。”

三年的时间,足够刚刚出宫建府的秦王建立自己覆盖朝野的势力,同样足够穆玄烛沉溺在名为师沁柚的温泉里。他爱上了她,多么悲哀的事,一个不真诚的人爱上了一个真诚的人,这个胆小鬼甚至只敢催眠自己是在利用她,从而消除内心的愧疚。

师沁柚想到这三年中自己查到的皇室秘辛,心中开始颤抖。穆玄烛之母汪氏,是皇上还是太子之时的太子妃,却在皇帝登基之时只封了妃位,叫毛淑妃站到她的头上。后位空悬,朝中汪家也被一再打击,最终落得一个流放的结局。衍妃在一年之后莫名死亡,穆玄烛便在皇子所里住到成年,如今娶妻建府才得以离开宫中。

李贵妃接着讨要制香材料的由头送出一封信来。信中便有关于燕国贵族完颜氏的资料,李贵妃说曾经的皇上与汪氏也是琴瑟和鸣、海誓山盟。可最终做出承诺的男人还是做出了广纳后妃,抢占弟媳等等各种畜生不如的事。只因为汪氏直谏,便将汪家变作完颜氏。男人为了权势,还有什么不会变的?

府里新来的姜侧妃是个跋扈的性子,最喜欢挑衅师沁柚,而檀珠也是急性子,王府里冲突不断。

一日,檀珠外出采买,直到深夜里也没有回府。师沁柚心里发慌,求着穆玄烛在府里寻找。半夜里从端王府传来消息,端王纳了檀珠做通房。端王妃还送来一封手书,说今后会照看好檀珠,叫师沁柚管束府中人,小心被人暗算。

师沁柚双手颤抖,手书被烛火点燃,若不是穆玄烛来得及时,只怕整个屋子都要燃起来。

穆玄烛踩灭火花,沉声对师沁柚交代:“檀珠是被姜琳使人引到小巷子里,叫了一个地痞试图……幸亏渊清路过救得及时,最后她衣衫不整地被渊清救回府去,今后只能在雍王府生活了。”

穆玄烛看她被气得浑身发抖,缓了声音安抚道:“姜氏无法无天,我已削了她的例银,禁足半年。接下来的惩罚就由你这个主母来做主吧。”

师沁柚一手撑着小几颤颤巍巍起身,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走。穆玄烛看着丹桂撑着师沁柚单薄的好似秋风中落叶的身子,匆匆跟着她的脚步小跑,犹豫了一会还是跟上去。

师沁柚走向姜氏的院子,眼前蒙着一层雾似的东西,她感到生气也感到疑惑,她不知道为何姜氏要如此针对自己,甚至牵扯到了檀珠。

就要走进姜氏的院子,院里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喵——!”

师沁柚呆楞在原地,眼前忽然清明,她疾走几步,跨入了院内。

铜制的锅,沸腾的水,如同厉鬼般的女人,还有在锅里沉沉浮浮的白色毛与失去气息的猫儿。

“你这该死的畜生!你的主人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居然压在我的头上!现在你也敢来嘲笑我!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氏圆睁着眼,芙蓉一样娇媚的容颜上交织着愤恨爽快,周遭的侍从们远远躲开,试图远离这个应该站立在地狱中间的女人。

“枣儿!——”师沁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丹桂,推开拦路的人,大叫着奔向铜锅。她双手按到铜锅上,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气里飘逸。

穆玄烛见到这一幕目眦欲裂,冲到师沁柚身边揽住腰将她拽离铜锅。师沁柚手上皮肉撕裂,身子却还想向铜锅探去。穆玄烛无法,劈在师沁柚后颈上,将她击晕过去。

穆玄烛将师沁柚打横抱起,面上失去温度:“姜氏失心成疯,杖责二十。相干人等一律处死,今日之事谁都不许透露出去,,否则祸及家人……”

“是。”仆从一干人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敢懦懦称是。

姜氏站在一众扶倒的人中间,厉声尖笑:“秦王啊秦王,你可真能假装情深啊!你那么温柔地对我,现在我触到你的逆鳞了?哈哈,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做了什么的!皇上的想法我爹都告诉我了!师沁柚一定会恨死你的。”

“哼,”穆玄烛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径直往院外走去,“师沁柚会恨我?你很期待?你看不到的,放心吧。”

师沁柚在三日后醒来,身子更加单薄,精神恍惚,整日喃喃着“枣儿”和“檀珠”,穆玄烛带着她到郊外的温泉山庄散心。

在温泉山庄时,师沁柚只带了丹桂一个侍女,温泉山庄剩下的全是郊外的农民的家里的孩子。师沁柚的手在两个月里慢慢的能取下纱布了,只是皮肉都是从新长的,缺少了不少纹路,与旧的皮肤衔接之处有些吓人。

今日穆玄烛回京上朝,皇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就算是刚成亲不久的端王也被委派了不少事物,何况已在政事上崭露头角的秦王。今日上朝后,皇上又传召了穆玄烛,眼见着李贵妃为皇帝按摩着按摩皇上便沉沉睡去。穆玄烛放轻脚步退出流觞殿,不久李贵妃也走出殿来。

“李娘娘果然博闻强记。”穆玄烛瞧着面前这个未见丝毫年轻时风华的貌美女子,沉声称赞道。他显然嗅出了殿中的香味暗含的玄机。

“你的王妃才是制香天才,配你实在是委屈她了。”李贵妃整整衣袖,面上和善笑容卸下。

“可我与她是夫妻是事实。”穆玄烛抿抿唇。

“这是律法宗谱的夫妻,不是心中的。”李贵妃斜睨着他,“在我心里李相思可不是李贵妃。很快,我会重新成为李相思的。”

“一定要通过这样的方法吗?”穆玄烛问。

“你不觉得此时的你实在是假惺惺吗?偿命而已,杀人者人恒杀之。清儿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再说,你还担心我下不了手?你不如担心马家的事如何向你的王妃解释吧。那孩子还真是可怜,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李贵妃面上冷凝。

她话语不停:“我没有资格代替她讨伐你,就像我没有资格为马玉絜质问我儿子一样。但是我看不惯你们,你们以后还是和我少见面吧。我实在觉得自己当不起你的一声‘李娘娘’,也不配做穆渊清的母亲。实在愧疚将你们教成这样。”

穆玄烛瞧着这个身材纤弱的女子离开。忽然想起,相思子:辛苦;平;有毒。

晚间穆玄烛回到温泉山庄的时候,只见到师沁柚坐在一片漆黑之中,心上一跳。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师沁柚质问到,“马家军殉国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穆玄烛强自镇定,试探着将手放到师沁柚肩上,见她没有躲开,便叫人来将灯点上。在光亮中,他窥着她的表情:“你这段时间身子不好,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太刺激了,我不想你担惊受怕。”

“所以你就这样将我和外界完全隔离开是吗?如不是乡间民夫谈论,我岂是永远不知道?表姐呢?舅妈呢?她们如何了?”师沁柚还是很平静的样子,虚虚看向半空。

“端王妃还不知道这件事,马夫人主持过葬礼后就到国公府和老国公老夫人一同生活了。”穆玄烛揣度着告诉她。

“呵,你又骗我。表姐不是刺激过度小产,血崩而亡了吗?”师沁柚叹气,失望都写在了脸上。

“你诈我?”穆玄烛站起身来,诧异问道。师沁柚是个多么诚恳的人,在他对她的调查中,她自小就从未撒过慌。

“王爷,难道只许你骗我瞒我,我就不能诈一诈你么?我想回王府了。”师沁柚躺在床榻上,连衣衫都不曾换,就闭上了眼。

穆玄烛离开房间前,轻轻应答了一声:“好。”

屋中没有任何回应。

回到王府没有多久,师沁柚开始长病不起,秦王请了许多名医,却不见任何好转。太医令说这是积郁成疾,心中抑郁一日不除,这病便一日无法根治。

断断续续病了两年,今年师明德要主持科考,秦王辅助。穆玄烛这年少有时间陪着师沁柚,王府的守卫松了许多。

以至于今日,竟让檀珠一个弱女子闯到了师沁柚面前。师沁柚本在制鹅梨帐中香,甜美的气息中混入了血液的腥香。

“小姐!小姐!老爷被陷害科举舞弊,蓄养私兵,我们相府,我们相府!被判了满门抄斩了!”檀珠带着一脸的血和伤痕,冲到了师沁柚面前。

师沁柚手中的暖玉为柄捣药棒坠落在地,玉柄四裂,“我……我去找王爷,我去找王爷……”

“不行!不行!”檀珠抱住师沁柚的腿,阻止着她的步伐。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我爹爹!为什么?!”师沁柚美目充血,嘶吼着。

“因为就是他们害的老爷!皇上想要除掉马家,所以马家腹背受敌殉国!皇上如今要对付相府!秦王和端王这样孝顺的人,就出计谋陷害老爷!表姑娘当初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小产的!”檀珠咬着牙吐露实情。

师沁柚眼前一黑,“我不信,你骗我……”

“我是小姐的婢女,我不会骗小姐的,这一切都是端王同我说的,他说他爱我,所以要我看到他的真实!小姐,檀珠求求你信我!”檀珠脸上涕泗横流,哀求着恐惧着,她一头撞上柱子,立时就没了命。

“檀珠——!”师沁柚昏倒在血泊中。

傍晚,师沁柚在丹桂的怀里醒来,她苍白着脸,对丹桂说:“我要为相府报仇,为爹娘和哥哥们报仇。丹桂,你走吧。逃得远远的,离京城远一点,别再回来了,这里是不幸的地方。”

丹桂拎着师沁柚递给她的包袱。她站在王府边的巷子里,看着秦王回到王府,看着熊熊的烈火照明了天边,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帕,取出其中包裹着的金制小貔貅,这是小姐听说自己要回乡成亲给她的。

“我是小姐的婢女,要永远伺候小姐,怎么能自己走呢?“丹桂笑着举起小貔貅。

她将小貔貅吞下,背着包袱重新回到王府的火海里,痛苦难耐间,她看到一个雪青色的身影窜入火海。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传说那天,长安城里四处飘着老山檀温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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