鳣鲸失水

脑洞连接黑洞,挖坑只是冲动。
文笔不算好,咱就是说看到碍眼的东西可以规避。
我一般如果看到不喜欢的东西就会屏蔽,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也可以把我屏蔽。

美人儿

“我也曾金马玉堂,我也曾瓦灶绳窗。你笑我名门落魄,一腔惆怅,怎知我看透了天上人间,世态炎凉……”

郑家村近日来了个不乞讨的疯子乞丐,他是被郑家村的另一个怪人哑巴二狗带回郑家村的。这疯子乞丐每日不乞讨,时时在村里各处唱戏,他声音嘹亮,唱功也颇好,可惜村里都是些大老粗,不知道分辨。每每这乞丐一唱歌,只引得一盆盆臭水袭来,可这乞丐身手敏捷,从不被泼到,反倒是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泼臭水的人都会齐齐叱骂一声:“疯子!”

疯子乞丐于是笑得更欢,打着拍子一路唱回哑巴二狗的破茅草屋里去。

“哑巴仔!”疯子乞丐嚷嚷着走进茅草屋,“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做我的徒弟呀?”

茅屋中间坐着一个黑黑瘦瘦像是煤炭和竹竿一块儿生出来的竹竿做的煤炭似的小子。这小子脸上脏兮兮的,手里拿着根木棍搅动野菜汤,好像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

疯子乞丐脸上笑纹更深,走过去扯哑巴二狗的脏脸:“呦呵。哑巴仔你不理我,那我再问一遍。哑巴仔,你要不要做我徒弟呀?”

可哑巴二狗还是搅菜汤不理他,疯子乞丐便一把抢过哑巴二狗手上的木棍,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哑巴仔!你是小哑巴,又不是小聋子,别装做听不见啦。做我的徒弟可是真正非常好的一件事哦。你看你现在瘦瘦小小,房子破破烂烂,浑身上下穷得叮当响,以后怎么娶媳妇?做了我的徒弟就不一样啦!你就会成为大侠,打遍天下无敌手!到时候什么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就会抢着做你媳妇,以后你还会有一窝白白胖胖的小崽子。怎么样?要不要做我徒弟?”

哑巴二狗上下打量着他,露出不信任的表情,接着手指对着疯子乞丐指指点点,眼神里的嫌弃根本藏不住。

“嘿呀!哑巴仔你别不信啊!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以前是真正风光的大侠!连天下第一美人苏白虹都哭着喊着要做我的红颜知己。可惜教我武功的是少林寺的大师,我也算佛门中人,要戒色的,可惜可惜!”疯子乞丐被哑巴二狗的眼神激的蹦起来,手舞足蹈开始炫耀自己从前的风光,说着说着又摇头晃脑的喊可惜。

疯子乞丐忽然间情绪又低落起来:“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唉,我都快要死了,还不能有个弟子继承我的衣钵,真是可怜可怜。老天真正是对我太不公,叫我死前连个弟子都没有。晚景凄凉啊!”

哑巴二狗看着这个捂着脸嚎啕的男人,心里有些愧疚地拍拍他的肩,在男人的眼从指缝中看过来的时候,安慰的笑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做他的徒弟。

“咦?哑巴仔你是答应我了?不是骗我吧?小孩子不可以骗人哦。”疯子乞丐仍只露出两只眼来,湿漉漉的像村口虎子家的大黑。哑巴二狗想到会陪自己玩的大黑,郑重地点点头。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啊!”疯子乞丐声音闷闷的,没一会暴笑出声,然后居然被口水呛得咳嗽不止,“哈哈哈,咳咳咳!今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徒儿了。”

被骗了!哑巴二狗瞪圆了本就很大的眼睛,气得狠狠打了一掌在疯子乞丐身上。

疯子乞丐感受着身上不痛不痒的攻击,装作吃痛的“哎呦哎呦”叫着躲避,权当作和小徒弟的亲子时间了。

在窄小的茅草屋里,月光透过屋顶茅草的缝隙零零落落地照在地上,时不时被屋里的两人挡住又出现。屋里凌乱的步伐声,疯子乞丐吵吵闹闹的声音,填满了哑巴二狗自懂事以来就空空茫茫的心。

“咦?什么味道?”

“……”

“哑巴仔,野菜汤糊了!哇,我们没有晚餐了。”

“……!!!”

“哎呀!打那么重干嘛,我可是你师父!……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吗!不浪费,绝不浪费,这可是我小徒儿孝敬我的,嘿嘿嘿。”

从那之后,哑巴二狗便跟着疯子乞丐练起了武功。哑巴二狗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疯子乞丐常常说除了自己再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人了。疯子乞丐磨着哑巴二狗整天整天的练功,自己来准备饭食,洗衣服。令哑巴二狗惊讶的是,这疯子乞丐竟然在照顾人这方面很是拿手,连素菜都能做得很是美味。

惊异的眼神叫疯子乞丐不服气地嚷嚷起来“我也是有师父要照顾的人!”“等你练成了,你也得这样照顾我!”诸如此类的。

只可惜最终,疯子乞丐还是没有等到哑巴二狗这个徒弟照顾他的一天。

那天,血色染红了天幕,郑家村满是血液喷溅出的赤点。北风呼呼地携着腥味扇了哑巴二狗一个又一个巴掌,他抱着怀里的卤牛肉,跌跌撞撞往茅草屋跑去。

一路上,哑巴二狗看到大黑躺在地上,虎子躺在地上,虎子娘伏在虎子爹身上,村里好多好多的人,都躺在地上,他们趴着的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大红花。哑巴二狗不敢多看,急急往家里跑去,在村中心,躺了好多的黑衣人,还有一个脏兮兮的身上滴滴答答滴着血的人跪在那一群黑衣人中心。

哑巴二狗怔在原地,觉得这人很眼熟。慢慢朝着那人挪动,酸酸涩涩的感觉充斥着哑巴二狗的心。

“徒弟仔……看到师父都不过来吗?”那个滴滴答答的人带着笑意的声音钻入哑巴二狗的耳朵。 

哑巴二狗将卤牛肉抱的更紧,加速跑到疯子乞丐身边。这人满身的血污,跪着的膝边蓄成小小一个血水洼,时不时地被滴下的血液溅出水花,可当他费力睁开眼见到哑巴二狗也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露出一贯被骂“疯子”时的笑容。

“徒弟仔,哭什么?”疯子乞丐费力抬起右手给哑巴二狗擦眼泪,可惜徒劳无功不说,返给二狗黑漆漆的脸上除了煤灰又添上了血污,看起来就像地狱掏出的小鬼。他看着这张花猫脸,笑出声,却又重蹈覆辙的被喉中瘀血呛咳出声。

“咳咳咳,对不住,徒弟仔。你个小姑娘黑漆漆变成花猫猫,别又打我啊,好歹我也是你师父,给我点面子。”原来他早在一开始收徒看根骨的时候就知道哑巴二狗是个女孩子。可女孩子又怎样?没人说女孩子不可以练大力金刚指,不可以练易筋经,不可以练大慈大悲千叶手嘛……尼姑和尚都是光头嘛,平等平等。

疯子乞丐像个破风箱一样喘息着说话,哑巴二狗更急了,她张开口粗粝难听地喊了声:“师——父——”

“没想到我这么大面子啊,还能听到哑巴出声,”见到哑巴二狗也很惊讶的样子,疯子乞丐笑笑,“原来你是真的哑巴,不是装的啊。哈哈哈,既然给了这么大的面子,就再给我个面子。二狗这个名字实在不好听,你也不再是哑巴了,以后不如叫小美人吧。”

二狗流着泪,哽咽着说:“好。”

“我这回真的要死啦,你是我徒弟,我可是实实在在教了你三年,倾囊相授啊!别忘了给我立个墓碑。你还是第一次给我买卤牛肉,别浪费了,留给我陪葬吧。”疯子乞丐直勾勾看着小美人怀里的卤牛肉。

“嗯,你,名字,墓碑。”小美人吸着鼻子,一字一顿问道。

“徒弟仔啊,你好认真。无字碑不好吗?”疯子乞丐有些无奈,瞧着小美人的大眼睛又开始蓄泪,值得老实交代:“我姓风,拂面的风,叫无垢,无垢无破无穿漏。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

“师父,和尚,妙心……”风无垢的眼变得暗淡,口里仍在低语,唇边带着幸福释然的笑,“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不肯回头……”

十三岁这年,小美人用手刨遍了郑家村的地,为每一个村里死去的生灵都立了墓碑。最后回到茅草屋前,带着收拾好的包裹,给茅草屋边的坟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那木制的墓碑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师父风无垢之墓,弟子风小美人立。

师父说过,佛教有轮回,有情众生,由四根本烦恼,轮回生死,不能出离。而且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郑家村的大家和师父都是好人,轮回之后都会过上好日子,那些屠村的坏人也会在来世得到报应的。

风小美人内心很平静,她坚定的相信着风无垢的话。所以只是忧伤自己又变成了孤儿,只是可惜风无垢不再能和自己玩笑,只是内心空荡荡的,不知道能够往里面放些什么去填满它。

她流着泪离开了郑家村,朝霞照着她,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小道上,响起嘶哑的唱词声,尖锐刺耳,很是难听: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一年之后,风小美人流浪到了扬州,在扬州,她遇到了一个戏班子,在里头听到了熟悉的唱段。她拿出所有的盘缠,求那高高挑挑的名叫何兰因的男子教她唱戏。前前后后磨了何兰因半年,才叫他松了口。

学了两年之后,何兰因带着风小美人到扬州钟离家演出。钟离家现在是公子钟离逍做主,为了庆祝主母四十岁生日,才请了何兰因来演出。

何兰因是钟离家家主钟离悟的好友,若是旁的人邀请他必是要拿乔一二的,只因钟离悟的面子,才来的。

今天唱的是一折《麻姑献寿》:“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倾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何兰因身着麻姑的服饰,在台上拖着仙桃辗转腾挪,仙气飘飘。台下风小美人在心中仿着唱词,学着身段,混吃混喝。

宴席结束后,何兰因带着风小美人到钟离府的后院单独见了钟离夫人。钟离夫人是个极美极美的女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眸中是远山青黛,面上有牡丹盛开,身上的气高雅如同恒娥。

“嫦娥娘娘……”风小美人无意识直勾勾地盯着钟离夫人说。

钟离夫人笑出声来。她面前的这个瘦小的像是一只小猴子一般的小男孩,这个男孩眼里是清澈的一片寒潭,清冷且显得无情。这本来是很失礼的事,但钟离夫人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的心里没有情欲,只有对美好的欣赏。这眼神让她感到熟悉,十年前,有一个姓风的小子也有这样的眼神。

何兰因嘴角抽搐,扯扯风小美人叫她回神,又将她推倒身前,“夫人,这小鬼姓风,四舍五入算是我的弟子。何家催我回去了,何家现在比较乱,我不能带着她回去。这孩子太呆了,没法自己生存,以后就让她在钟离府找个活干,她还算结实听话。”

“你也姓风?”钟离夫人惊讶出声,“做什么下人?逍儿现在长大了,不听话了。家里正缺个小少爷呢。你叫什么呀?”

何兰因听到钟离夫人发问,一只手已经抚上自己的脸,试图挡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风小美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大美人,头脑晕乎乎的回答:“我,我叫风小美人。”

“嗯?”钟离夫人挑挑眉,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我叫小美人。”原来大美人没问我的姓啊,那就只答名吧。想着,风小美人又补上一句:“我没有字,师父还没给我取。”

风小美人听到身后传来悦耳笑声,转身见到一个俊朗的大美人儿站在入门处。他有着极美的骨相,在覆上无暇的皮相。说不出是清俊还是浓艳,他将这两者结合的极为和谐巧妙。他有一双奇异的眼,清凌凌的很锐利带有一种攻击性,可是又能看到脉脉的温情,好似多情又无情。

他长得和钟离夫人很相似,但是多了些烟火气,使得他不那么遥远。书卷的气息将他留在人间,钟离夫人是云间月,这个男子就是水面月的倒影,好像伸手可以捞到,可那是幻觉,这烟火气是虚浮在这个人身上的,他的真实仍然是不可触及。

“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不用跟着我们家姓,可是这名和字就让我们来给你定下吧。”钟离逍浅笑着向钟离夫人行礼,却在对风小美人说着话。

“可我有名,是我师父给我取的,不能改。”风小美人认真反驳。

“小美人可不叫名,这是外号。我叫钟离逍,何老板叫何兰因,我们都是三个字,你师父也是三个字吧。”钟离逍靠近风小美人,用手中扇柄敲一下她的头。

风小美人细细回忆,郑家村的大家好像都是两个字、三个字的名字。风无垢也是三个字的名字。啊,师父又在耍我!

钟离逍看着小姑娘鼓起脸生气,再次笑出声,展开扇子挡住半张脸,“今后你就是钟离家的养女,我母亲就是你母亲,就让母亲给你取名吧。等你及笄后,再给你取个字。”

“好。”风小美人乖乖应下,回头期待的看着钟离夫人。

钟离夫人掩住听到“养女”二字时眼中透出的错愕,笑着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嘛?”

风小美人瞧着眼前二倍的大美人,快速点头:“愿意的。”

何兰因看着这个色令智昏的小姑娘,深深觉得自己尴尬的要钻进地里。虽说这个孩子一开始拜师的时候就是满口“大美人大美人”的叫自己的,对上钟离家的这两个,怕是被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幸好这一家都是正直的人。

钟离夫人观察这个小姑娘。这个姑娘容貌清丽,一双大眼睛像是笼着一蓑烟雨,雾蒙蒙的,含着粼粼波光,似喜非喜。轻轻淡淡的柳叶眉常常蹙着,如同藏着无尽的忧愁。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面容像是被雪洗过一般,是干干净净的白和丝丝透出的红。身材纤弱,有弱柳扶风之姿,站在原处娇娇弱弱,仿佛一株盛开的蝴蝶兰,害怕风霜,畏惧严寒,仿佛声音大些就能叫她枯萎。

可是认真端详过后,就会发现,空茫的视线是在发呆,真正认真的时候眼中云销雨霁,出现的是彩色的虹,璀璨的星,明朗的月。娇弱的身姿潜藏的是轻若无声的脚步和稳健的下盘。这绝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一个将来会震惊武林的高手大侠。

“不若,便叫纯钧吧,风纯钧。”钟离夫人将风纯钧拉到身边来,笑着看她红透了脸。

钟离逍手上扇子摇摇:“纯钧其剑,扬其华,捽如芙蓉始出。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於塘;观其断,巖巖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乃是越王勾践所执的一把尊贵无双的利剑。”

说着,钟离逍还叹气摇头道:“娘啊娘,你可真喜欢她。”

“不然呢?难不成喜欢你个不听话的?”钟离夫人把风纯钧抱在怀里,“我当然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女儿啦。谁喜欢你?”

钟离逍在原地假意唉声叹气,风纯钧红着脸也抱住钟离夫人。她大声宣告:“我也喜欢大美人娘亲!”

钟离夫人笑得眯起了眼,钟离逍叹气声音越来越大,扇子频率也加密许多。

风纯钧松开美人娘亲,眼神中透着好奇和淡淡的担忧看着美人哥哥钟离逍:“如今是早春,天气有些凉,美人哥哥不冷吗?”

钟离逍的动作顿住,尴尬笑笑,温言软语对风纯钧忽悠道:“这是为了风流倜傥,你在外头遇见像我这样摇扇子的男人少理他们,多半是坏人。也不要提醒他们,会让他们恼羞成怒逮着你吵架。”

“哦,我知道啦!”风纯钧露出灿烂的笑容,感谢钟离逍教导自己,“像这样的人除了哥哥都是坏人。可是我很厉害,我不会被欺负的,哥哥放心吧。”

堂中几人均是失笑,连侍从都忍不住捂脸偷笑。何兰因见事情已经办妥便匆匆告辞离开了,瞧着那个小丫头这么没心没肺的笑闹,心里却不见生气,只有着无奈。

风纯钧跟着丫鬟们回屋洗漱,走之前还听到钟离夫人问钟离逍关于“风流”的问题,接着就是钟离逍的痛呼和讨饶声,有些担心地频频回头。

可漂亮的侍女姐姐安慰她那是母子之间正常的交流,是少爷自己讨打,风纯钧便放下了心。

风纯钧在钟离家住下后,远在幽州访友的钟离悟也在半年后送来了礼物,是一把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像是有绿色的藤曼缠绕于上。

钟离逍看着这把琴,感到一阵头疼:“是‘绿绮’啊,是要我教你的意思啊。唉……”他在收养风纯钧一月之后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一个大难题。她一手字如同山海经里的怪物现世,四书五经六艺一窍不通,懂些半拉佛经,最清楚的是少林绝学和戏本子。虽说悟性高学得快,但是性子直,脑子轴,常常堵得钟离逍教她时有幸福又痛苦。

钟离逍常常庆幸在治家和女红两处,不必自己教导,而是钟离夫人自己上手。如今看父亲的意思,琴棋书画诗酒茶花也要拉上日程了。

钟离逍摸摸小姑娘有些凌乱的头发,感叹道:“这样教下去,谁配得上你,真是不舍得你嫁出去。”

谁知小姑娘听了这话,像是拨浪鼓一般用力摇头,笃定说:“不,师父说了,我要娶媳妇的,不能嫁。”

“好好好,风无垢教得好!你不能嫁,你得娶。”钟离逍笑得开心极了。

转眼过去了三年,在钟离家的日子很充实,风纯钧完全融入了钟离家。风纯钧的悟性和天分也震惊了整个武林。

钟离家的养女是个武学奇才,小小年纪就成为了武林顶尖的高手,超越了她的兄长钟离逍,成为了钟离家下一代的顶梁柱,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外貌如同菟丝花的女子。她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而是一把华美凌厉的剑。值得称道的是,这个女子性情纯直却不急躁,是江湖间少有的精通世家诗书六艺的女侠,没有辜负钟离家“进朝堂则匡扶天下,入武林则名震武林”的名声。

钟离家平静的日子被从永州传来的何家出事的消息打破,钟离逍打算出发到永州去帮助父亲好友。走之前,他将一本《道德经》交给风纯钧,嘱托她收好,但不许她观看。风纯钧点头称是,乖乖将这本经书收了起来。

一月之后,钟离逍迟迟未归,家里却来了客人。这人算得上是风纯钧的师祖,这个人便是少林寺的高僧妙心。妙心法师也是个妙人,在江湖上有极高的威望。据说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精,虽然貌若好女但法相庄严,使人心里只生得出尊敬之情。

妙心大约也有四十岁了,眼角染上了细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现得很亲切。可没来由的,风纯钧觉得他不喜欢自己,尤其在听到风无垢的时候,妙心身上的戾气就会加深。所以风纯钧和妙心关系一般。

如今的钟离家,钟离逍在永州不知所踪,钟离夫人和钟离悟在蜀州访友,家中正经的主子只有风纯钧。妙心却在这个时候来到钟离家,风纯钧暗地里提高了警觉。

“风无垢,你师父是怎么死的?”走在通向客房的廊间,妙心忽然问。

风纯钧抿唇,略带忧伤的回答:“被人围攻,鲜血流尽,力竭而亡。”

“是吗?你想为他复仇吗?”妙心执着佛珠,双手合十,像是在为风无垢的死悲伤,言语中有着可惜的意味。

“不,师父不希望我这么做。”风纯钧心中莫名感到不爽,加快步伐将妙心带到客房吩咐侍从们照顾好妙心便匆匆离去。

妙心看着健步离开的鹅黄身影,面上慈悲的笑渐渐消失,平和的双目中显露出厌恶的情绪。

“风无垢……不过是个臭虫,竟敢……”

夜间,一道黑影窜入风纯钧的房间,取走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副京剧头面,又跑向书房。

书房前,站着一个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白光的身影。黑影见到他以后,惊叹道:“大师就是大师,妙心法师偷东西也如此风光霁月,今日邱猴儿真是开了眼界了。”

“当不得妙手空空这般赞叹,”妙心双手合十,依然慈悲的如同活佛在世,“请先干正事吧。”

“欸,和妙心法师这样的妙人说话怎么是闲事呢?我真是好奇法师是怎么知道缺舟妙法在钟离府的?”邱猴儿耍着贫嘴,手上动作不停,查看这《贵妃醉酒》所用的头冠上的珍珠。

妙心沉寂一阵,才终于开口:“千年共修,缺舟一帆。千年前便是钟离族与‘天人’共修,何况,苏白虹的侍女烟萝也是怎么告诉我的。”

邱猴儿挑出七颗与众不同的珍珠,闻言兴致盎然地追问:“烟萝为什么要告诉你?”

“女人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妙心感到不悦。

“哈哈,这就是德高望重的少林寺高僧?”邱猴儿瞬间会意。他此时已经将珍珠填入莲花烛台的凹槽中,书架缓缓撤开露出地道口来。

未听到妙心回应,邱猴儿不觉无趣,找了个新的话题:“钟离家真的不是养童养媳吗?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藏在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头面里。”

“她远比你想的受重视,钟离逍武道一途不及风纯钧,钟离家的门面要由风纯钧来撑。一开始缺舟妙法就是由她保管的,只是她怕自己保管不好,才寻了此间密室深藏。”妙心缓缓回答。

两人走到密室尽头,果然有个檀木做的盒子放在密室的案上。邱猴儿仗着自身独步江湖的空空身法抢先窜上去,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本封面写有古时宋国古文“缺舟妙法”四字的蓝皮书。邱猴儿翻来覆去的看,发现看不懂,便提出疑问:“怎么战国时宋国的秘籍不是竹简的?”

“千年时间,为了便于保存,曾经誊写过。而且就算是原本也是在羊皮上,而不是竹简。”妙心依然双手合十。

“秒心法师怎么今天有问必答?不怕我出去宣扬吗?你的名声会变丑吧。你就那么信任我?”邱猴儿仿佛受宠若惊般抖抖身子。

“我是信任,但我不是信任你,而是信任我自己,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间密室!”语罢,妙心凶相毕露。自手串上扣下佛珠,妙心将它们弹射向邱猴儿。

邱猴儿此时真成了只猴儿,在密室里上蹿下跳,超绝的轻功使他像是在墙壁间轻轻点水。手指纷飞间握住两根峨嵋刺,忽远忽近时频频刺向妙心周身致命处。

妙心以掌代拳,出手交十字,出步循圈,顺着邱猴儿的攻击见招拆招,掌风变化多端,有无穷无尽之意。邱猴儿奋力突刺,却如同拍打棉花,虚不受力,反而被妙心抓住破绽,一双铁掌蛇一样缠上来,摆成开花的手势,重重击打在邱猴儿的下颌处。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邱猴儿吐血三升倒地身亡,妙心却像无根之萍飘离原地,身上不染丝毫血污。

妙心看着喷射在墙上地上的血,抬步小心避开,自邱猴儿手边取走《缺舟妙法》,将书打开确认一番,直觉应是真本,便打算离开。

这时原本垂着头靠在墙上的邱猴儿突然笑了,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看着白衣的僧人,手上用力将峨嵋刺甩出去,打断了墙壁上的一盏灯,书架关闭,石门阖上的声音响起,就像在狠狠嘲笑着妙心的自信。

“妖僧!你要我死?你也不能好过!”邱猴儿破口大骂,“我要你和我一起死!就算侥幸活着,你也要尝着身败名裂,人人喊打的滋味!”

妙心气得庄严宝相上出现明显戾气,如同佛门怒目金刚,可是充满欲望浑浊的双眼又说明他的不真不纯不洁。他左手蓄力如同蒲扇呼扇到邱猴儿天灵盖上,把邱猴儿扇得太阳穴突出脑浆迸裂。这回他真的要死了,龟息法再也救不了他,但他脸上不止痛苦,还有将妙心拉下神坛的愉悦。

妙心深呼吸之后平静心海,盘着腿开始打坐,将《缺舟妙法》放回原处,合目冥想。

第二天清晨,风纯钧洗漱过后带着绿绮漫步走向书房。见到书房里《贵妃醉酒》的头面,风纯钧面色不变,径直走到一幅宫乐图前,小心取下,露出一个方形小口来。风纯钧拉开小口向里看去。

“妙心法师?”妙心听到少女如玉石相击般的清脆嗓音,满是惊讶。

妙心于是温和笑笑,对着背着光看不清脸的少女温声道:“昨夜我发现这个贼人潜入府中,我便是一路循着他找来的。谁想被他死前反扑,一同困在了这里。纯钧,你放我出去吧。”

少女的面貌虽然看不清,可是沉默之后话语中所带的不屑却格外明显:“你别笑了,我哥哥笑得比你好看。妙心法师,我是有些笨,但是我不蠢,我不会放你出来的,要等哥哥回来。”

少女又是一阵停顿,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当初就是这样骗我师父的吗?”

妙心笑容收敛,面无表情双手合十,冷硬回答:“风无垢真正是个蠢人。我只是给他一碗粥,他就屁颠屁颠的跟着我。看他根骨好,我才教他武功,他却一门心思想做什么大侠,还自顾自地跑到我面前说些不知所谓的话,真是恶心。哈,他都说了那样的话,我就让他去与婵娟教教主决斗表明心迹,谁知道他真的去了,还被追兵围攻至死。可惜了我在他身上下的‘落花流水’,让他死得反倒爽快。”

上头的少女久久沉默,啜泣声传来的时候,小窗口也被重重关上。妙心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双手合十继续打坐。

不过一炷香后,头顶上小窗打开,风纯钧的嗓音响起:

“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身回谢爹娘……”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她一段一段地唱,唱词字正腔圆,叫不少戏痴都挑不出毛病来,可听到妙心耳里,就像是催命的魔鬼咆哮。带着内力的音波冲击着他的理智,叫他在密室中痛苦翻滚哀嚎。

有时风纯钧唱累了,就开始弹琴,琴音如同翻滚的浪涛,潮起潮落,拍打在妙心的心上。魔鬼开始喃喃低语,说他当年假意温柔,说他骗人感情,说他欺师灭祖,说他在人生四十多年间干过的所有坏事,魔鬼在欢呼,说自己找到了同类。妙心浑身冒冷汗,他反驳,但无济于事,他攻击,可笑声更剧。

终于有一天,所有声音都停下,妙心得到喘息的机会,他开始练习《缺舟妙法》,想要寻求一个逃脱的办法。他感觉自己身体上开始轻飘飘的,浑身充满了力量,不知过去多久,通往密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我真是没想到,纯钧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我走之前只是让她收好书籍,必要时可以伪造一本。没想到她对佛法和武功的造诣已经那么优秀,竟能骗过你。”钟离逍摇着扇子,感到心中的自豪都要溢出来了。

“你……胡说……”狼狈之极,好像瞬间衰老二十岁的妙心不复当年风光,但迟钝的脑子仍叫他做出反驳。

“《缺舟妙法》可以使人日进千里,是能够使人免除衰老死亡的宝典。佛门中是这样说的,你也是用这个来诱惑邱猴儿的吧。可是千年之前的‘天人’缺舟留下的妙法是领悟和心境,不是武功秘籍。他只能帮助心智坚定的人,而不是不停害人的家伙。”钟离逍说出真相。

“不——不——”妙心气急,手指弯曲形似鹰爪,冲向钟离逍。半路间,忽觉好像有人向他心口击出一掌,妙心失去力气,向后倒去。钟离逍抬手,袖中飞出几根极细琴弦,绞缠呈十字,切下了妙心的双手。

钟离逍叹气侧开,风纯钧自他身后显现。她发出一掌后拔出刀,半蹲着把刀反握置于身后,此时钟离逍让开空间,她便如同离弦的箭,弹射而出。

一刀,割向妙心的腰腹,又一刀,剌断妙心的腿筋。风纯钧神色凝重,心底暗想:我这样伤害师父的师父,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生气不理我呢?不过师父是好人,应该已经轮回,早就忘记这秃驴了。

于是攻势愈狠。妙心处在攻击之中,嘴上不停:“你以为你比风无垢强很多吗?钟离家未必比我好多少,你会比风无垢死的更惨。”

“闭嘴。”风纯钧依然平静,平静的手起刀落,任由鲜血喷射到自己脸上。妙心死了,这个高僧死的凄凄惨惨。

风纯钧和妙心搏斗时,钟离逍靠在墙壁上,扯着嗓子唱戏,他的嗓音温润好听,可架不住他是个音痴,没有一句在调上:“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只恐输赢无定局,治由人事乱由天……”

风纯钧杀死妙心后,钟离逍施施然走到血泊中,好似仙人下凡。他为风纯钧擦干脸上血污,扶着这个任性到几天几夜不吃不睡的少女往密室外走去。

“我唱的怎么样?”

“难听。”

“好吧,纯钧不是信佛?出手血腥不太好哦。”

“……我不信佛,我只是信师父。”

钟离逍有些不是滋味,瞧着这个已经长成妙龄少女的姑娘,心中咬牙切齿的念着风无垢的名字。

风纯钧感到一阵恶寒,直觉加了一句:“我最信任哥哥。”

钟离逍扶扶少女的脸颊,既高兴她最信的是自己,又苦恼于“哥哥”二子。看到风纯钧红彤彤的耳朵时,钟离逍突然福至心灵。

“纯钧,你喜欢我吗?我是问你喜不喜欢钟离逍这个人。”

“我喜欢钟离逍。”风纯钧一如既往的笃定且快速的回答。

“你说你要娶媳妇,你看我怎么样?”钟离逍接着问。

“可你是我哥哥,还只比我师父小一点点。”风纯钧犹豫,心底里很是纠结,她真的很喜欢钟离逍,想娶他做媳妇的那种喜欢。

“我们不是亲兄妹,而且我比风无垢年轻多了!我才二十五岁!再者说,爱情是不分年龄的。”钟离逍咬牙切齿。

“那好吧。”风纯钧爽快答应。

据说半个月后,钟离逍被钟离悟打断了腿。

又过了一年,印有“江湖第一高手风纯钧和江湖第一美人钟离逍”称呼的婚礼请柬自扬州送往各处武林门派与朝廷世家,钟离家的少主和少夫人也走向了欢乐跳脱的婚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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